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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近第一学期的期末时，细碎的雪花从天空无声地下坠，在众人沉睡之时将静谧的小镇涂上了一层白。
醒来的学生们在短暂地兴奋之后就意识到了另一个现实：下雪是不会放假的，他们自己还得在这见鬼的天气里按时到校。
于是在这值得纪念的初雪之日，早上六点学生们纷纷套上了羽绒服和雪地靴奔赴学校。
天还未亮，夜空里的星星依稀可见，路边的街灯照着明亮的橙光，在结冰的马路上翻了第三次车的我一边骂娘一边站起身，斟酌损益之后选择推着自行车徒步前行。
而这一选择的结果就是迟到了整整一个早读。
不过好在因为天气缘故迟到的人也不少，好在法不责众，我也总算是逃过一劫。
“早上好……看起来不是很好呀你。”孙翼对我打了声招呼。
“骑着自行车摔了四五个跟头，能好么！”我坐稳之后拍掉自己身上多余的雪，又跺了跺脚，雪地靴下的地板瞬间便湿了一片。
“那更新呢？”孙翼伸出手。
“我靠？太惨无人道了吧！？”我瞪大了眼睛，“这时候你不应该对我的处境表达同情然后请我吃顿早饭么！？”
“我真的很悲伤，悲伤到骨子里去了。”孙翼捂住自己的心口，作出一副心绞痛般的表情，“所以更新呢？”
“……拿去，滚滚滚。”
高中的日常生活真的比想象中还要乏味，至于手机这种东西更是不可能存在的，在九门功课同步学的如今，学生们难得的空闲时光也只能依靠杂志和小说消磨。
而在这个班里除了那两类东西外，多余的选项就是我写的那些玩意。
但孙翼这个转学生融入班级的速度真的不是一般的快，在一番相处之后，同学们很快便发现他是个不错的人，因此见识到我写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
本来我应该为多一个读者而感到愉悦的，但现在比起愉悦我更多的是有些敬畏了。孙翼的阅读量比我想象中还要广，在几日的阅读内便指出某些部分和他读过的一些网文与小说有类似之处。
废话呢不是，世界万物不长久，唯有套路留人心啊懂不懂！
当然借鉴和抄袭之间的界限也很微妙就是了，不过在我看来，只要将那些老套的桥段写出自己的感觉，写得足够有趣，就完全不会有这种问题存在。
何况就现在来看，这种问题也只有孙同志一个人提到过而已——
望着那专注阅读的孙翼，我不由得在心里如此劝解着自己：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你这是借鉴前辈的经验而言，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对吧？完全没有道理被指责抄袭对吧？
于是在第一节课下课后，我的稿子被孙同学如数奉还，结果在我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被前排的叶同学强势借阅了过去。
我能怎么样？我也很绝望啊！现在的我充分体会到了别人家孩子被走访的亲戚拉出来表演节目的窘迫感！
在浑浑噩噩地度过前两节课后，第三节的自习课终于到来，我也即将面临孙翼和叶同学二人各自的点评。
话说回来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第三节自习被人点评这事的？！
“老哥？”孙翼掐细了嗓子，把脑袋低到桌面以下对我招手。
“老哥在老哥在，你说吧。”我也压低了声音，把脑袋低到桌面以下，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挂上一副地下党交换情报的嘴脸。
值日生正在讲台上奋笔疾书，班里仅剩沙沙的写字声，肃穆的空气中此刻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嗯，大概是没吃早饭的同学这时候在加餐。
总之就在这样一派祥和的气氛中我居然在和孙同学聊天，总有种莫名的负罪感呢。
“写得还可以，读起来很顺。”孙翼的眼里满是赞赏的光彩。
“你的下一个词是‘但是’！”
“但是……”孙翼很配合地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怎么会，你怎么知道我下一句会说‘但是’！？”
“好了好了我们就别玩JOJO梗了，赶紧说正经的。”我严肃地扭转话题，“那值日生在盯着我猛瞅呢。”
“我靠明明是你先玩的！”
说实话当初在发现孙翼是个隐性宅时，我真是有点懵逼，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同类相吸”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当初直接就找最后一排靠近我的位置坐时，孙同志居然首先是严肃声明自己性取向正常后才给了我说得过去的理由：一看这老哥身边就充斥着死宅的气场！
不不不，所以说我就这么宅得惹人注意么！？话说上一句话自身就充满矛盾好么！？喂你这样直白会被宅宅打的！死宅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这倒是成了我两交友的契机……
只能说：缘，妙不可言。
玩梗中的愉悦被我强行打断后，孙翼冲我吐了一口无形的唾沫，随后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里面有些角色的行动有点不符合我的人物印象啊。”
“嗯？哪里，你说说看？”人物崩坏，这的确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战斗方面的描写虽然有点单调，但也能想象出画面感，但为什么男主要在大战之前有了原谅仇敌的念头？总感觉……”孙翼皱着眉，“有些爽点总感觉你没有完全的写好？”
“这个啊……”我扯了扯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舌头转了又转，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一直认为读者的意见非常重要的，所以在每次写的内容中无论是剧情的走向方面，还是各个环节的承接方面，都为班里的同学考虑了一番，所以最终才写出了如今的成品。
然而……众口难调这一词说得果真不假。
我在班里被传阅的那部处女作写得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无非就是废柴崛起复仇后宫向的大众题材。
然而就是这种照着套路就能写好的东西，我都差点写崩。
首先，在后宫这种题材上，班里看的女同学就有些不满意了，她们认为这无疑是旧时代大男子主义的遗留，男主角就应该对女一号一心一意，见一个爱一个这是什么狼心狗肺的混蛋渣男啊！
而我得到的结论也很简单：有道理。
参考了这些读者的意见后，我就把文里的感情线收拢一下，把艳遇的部分逐渐缩减，但这时另一部分读者却不乐意了：
“尼玛好好的一个爽文主角不收后宫不打怪升级光写专心致志秀恩爱，你这是言情小说嘛！？”
……你别说，他们这说得也有道理诶！
“有道理你个头啊！你个二五仔！快说接下来你到底要怎么写！”
回想着两边读者对我的怒喷，我终于明白写手招惹读者是有多么简单的事情了！但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都讨好几乎是不可能的，我硬着头皮熬过那一段时间后，终于是把两派人安抚了下来。
但代价是残酷的——对我而言。
为了安抚女性读者，我不得不把每一次男主和女角色的爱情描写得轰轰烈烈惹人眼球，这意味着我得用大量的篇幅去铺垫男女角色的感情线。
“大量篇幅”换算成实际的文本，那就是数万字。
而为了安抚男读者，我又不得不将已经用过头的爽点换个壳子再拿出来，爽它个十来次……
“爽它个十来次”换算成实际的文本，那又是数万字。
读者用十几分钟看完的东西，写手们很有可能倾注了数个小时的精力，更可怕的是读者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写手精心埋下的伏笔，只在爽点上无法自拔。
……干他妈的爽点。
伏笔这方面我自然是没有跟读者们提一下的，但全班那么多人居然没一个人注意到我前面埋下的伏笔，专注点全在爽点和浪漫场景上……我想这大概是我文笔差的原因吧，但是即使是这样，我的心也好痛啊！
“老哥？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孙翼望着我，认真地继续说。
“哦哦，我会考虑的。”我笑着敷衍了一句。
让主角复仇成功吧？这复仇的对象在之前也有着洗白的趋势，班里甚至有不少读者对这个反派颇有好感。
写死吧？估计会让部分读者不满。
不写死吧？像孙翼这样的读者自然会更加不爽。
我能怎么办？继续当二五仔嘛！？
正当我为止苦恼之际，余光瞥见桌角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叠好的纸条——那应该是叶同学的意见。她多半是不会像我和孙翼这样堂而皇之地在课堂上违反纪律的，就算是有必要，也会采用这种相对……嗯……比较古典的方式。
我拆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没人能讨好所有人，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好。”
被怔住了的我此刻茅塞顿开，这几个字铿锵有力地让我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态是何等荒谬。
即使是再伟大的作者，也没办法讨好所有的读者，毕竟就算是《百年孤独》那样的著作也照样有人不喜欢读，说其读起来味如嚼蜡……而我这样的家伙又何德何能去妄图满足所有读者的要求呢？
被一语点醒的我看到纸条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心里想着“大概又是什么醒世警句吧”的我定睛一眼，之间上面赫然写着：
“中午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望着窗外呼号的暴雪，对这个意外现实的问题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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